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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丹青语堂
在司马南骂联想最过分的那段时间,应该有许多曾经的联想人像我一样在网上持续围观,我们不是普通的吃瓜群众,我们依然是利益相关方,在精神层面对联想充满感情——联想即便有再多的不好,我们说得、别人说不得,更容不得让人如此抹黑胡说。
但凡亲戚朋友有人发来视频,我都会力所能及地解释、批驳上几句。我的危机公关理论是先灭火,冷静才有沟通,不要在网上“对骂”,那样会让热度居高不下,但绝大多数人是忍不住的。我发现有个联想前同事,用了两个网名在微博、小红书等平台持续地留言,话语冷静、但评论的工作量却是极大,颇有舌战群儒的架式,他就是冯健渐。
印象中冯健渐是一个外表温和平静、带着些学生气的人,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但眼神清澈、真诚,初见会给人一见如故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卸下防备的心理。
在联想期间,冯健渐一直在前系统负责市场销售,从区域到总部,从国内到海外,转换过不少部门与角色,与我擦肩而过的就有两个事业部。联想员工常把企业文化口号“每一年,每一天,我们都在进步”戏说成“每一年,每一天,我们都在折腾”,健渐算得上一个代表人物。
2007年,我二进联想时,听说冯健渐辞职去美国读书了,这让我深切地感受到国际化对于一个“纯蓝的联想人”冲击有多大。
我是2003年初离开联想的,2004年底联想宣布收购了IBM PC业务。当时联想集团已经是中国最大的PC制造商,花费12.5亿美元收购IBM全球的台式、笔记本电脑及其研发、采购业务,一举成为了年收入超过百亿美元、全球员工人数超过两万名的世界第三大PC厂商,前两名是DELL和HP。
众所周知,IBM是世界上第一台PC机的制造者,也是个人电脑的普及者。它的产品以性能卓越而著称,特别是ThinkPad笔记本,被称为“商务终极利器”,在世界500强企业中占有极高的市场份额。联想能拥有这个品牌并获得完全的商标权以及背后大量的专利技术、全球的研发团队,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当时有些联想同事、甚至部分媒体宣传上都经常会说成是“我们收了IBM”,这个简略的口语化表达并不准确,严格地说我们只是收购了IBM PCD,PC、IA架构服务器的那一部分业务。但我能理解,作为中国的IT从业者,大家是真的感到自豪。柳总创业之初在IBM渠道大会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故事也被媒体挖了出来,短短二十来年,联想打赢了堵在家门口的PC大战,做了大量的市场教育与铺垫的工作,为中国的信息化以及随后汹涌而来的互联网热潮奠定了坚实而广泛的基础。
这一场被认为是蛇吞象的整合,对于具体的当事人绝非易事,无论是联想人还是原来IBM PC业务的人。仅仅是让一直在CBD办公、高大上惯了的“IBMer”来北京城的大西北角、上地开发区上班,就造成了很多人员的流失,尽管联想为了欢迎他们连办公椅都更换成“更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卫生间也进行了全面改装。
在短暂的兴奋与骄傲之后,联想人发现国际化最直接、最具体的体现,就是要用英文办公了,全英文e-mail、全英文PPT、全英文presentation、全英文con-call……
北师大研究生学历的冯健渐感觉,仿佛“一夜之间,轻车熟路的工作干不了了。” 当时他在陈绍鹏手下担任运营管理部总经理,和他平级的同事是负责R模式的蓝烨、负责T模式的陈旭东和负责电话销售的张坤生。他们都是毕业就进联想,除了出国旅游再没机会用过英语的人。即便一直和上游厂商Intel、微软有业务交流,对接的也基本都是中国人。偶尔会接触英文资料,但也就是看看而已,“听、说、读、写”中至少三项是完全用不到的。
为了快速适应国际化,联想积极挽留老IBM 人,同时引入了大量的台湾人、香港人以及有长期外企工作经验的一些人。
对于职业经理人而言,空降到联想是很幸运的。联想对人才十分友好,对自家的子弟兵则显得相对严苛。这个一贯的学习型组织开始了全员英语强化训练,开会哪怕只有一个“窝外的”(world wide,指全球范围的),就得上全英文。 这可是一群开疆辟土、一路凯歌、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啊,他们要重新捡起的是本就没怎么学好的英语。
“中国机会多得是,我搁这儿费这个劲儿呢!”当年已经很高位的一位联想同事,多年以后跟我这么描述他当时的心态。他在一次“被难为”后,果断选择了离开,去了一家仅成立了五六年的互联网公司。后来那家公司和他都声名赫赫,财富自由得一骑绝尘。
工作十年,一直优秀、屡获提升的冯健渐也是在这个时侯有了被边缘化的感觉。其实还没有发展到文化冲突或者是为了业务而吵架的阶段,仅仅因为语言没有竞争力。
难则难矣,冯健渐却是高度认同公司的做法,“中国企业的国际化刚刚起步,用英文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不学不行,学不透不行,语言后面还有文化、还有商业文明。”
跟不上公司的发展,怎么办?时年35岁、自觉还年轻的他,提出来停薪留职,要考托福、读MBA。但是公司没同意!这也可以理解,那个时侯不能开这个先例,联想是个市场化很强的公司,停薪留职和国企逢年过节发劳保一样是不存在的。
怎么办?
“我卖了联想股票,能折合四五万美元吧。像普通的、刚毕业的学生一样,我自己考托福、递简历、申学校。”冯健渐是一毕业就加入了联想的,从未想过要离开,但他更不想混在联想。“07年,我出国学习,全职无薪MBA,我是同学里年龄最大的。”
用联想的说法,他就是主动求变,拥抱了变化。
于是冯健渐现在的教育履历是:吉林大学应用物理本科、北京师范大学无线电电子学硕士研究生,美国威斯康星州立大学商学院MBA。
在美国,他扎扎实实地读了四个学期的书。当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海外用户听说过“中国的联想”,但他们不相信联想最终会超过惠普、戴尔。每次课堂上讨论起联想来,气氛都格外热烈,冯健渐不断地在讲这个脱颖而出的年轻品牌为什么能成功,如何能继续成功。商学院的教授们找他合作,把联想的传奇编写成了商业案例;而在同学们的质疑和挑战中,冯健渐也学会了反观联想,他理解了柳总说的“跳出画面看画”。
威斯康星州冬天很冷
课余的健渐,渴望深入了解美国社会的运营机制和美国普通人的生活。为了能参与社区活动,他加入了威斯康星州的华人学者学生联谊会及各类社团,“我的Facebook、Twitter、IG、WhatsApp都是那时候注册的。”他甚至还操作了一个当地的股票账户,以投资为手段,重新审视、分析他所熟悉的那些IT企业、竞品。
2008年底,爆发了全球金融危机。
那一年圣诞假期,老领导、刚刚接手联想新兴市场的陈绍鹏遇到了冯健渐。既懂外语、又熟市场的他,成了当时联想稀缺的人才,他被联想rehire(重新聘用)了!
梦再开始,已是身在维也纳。
冯健渐特别喜欢这座“完美的城市”——“世界音乐之都,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大公国、奥地利帝国和奥匈帝国的首都。市中心古城区到处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花园和宫殿。空气中都飘着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的音符。”
夜色下的多瑙河
联想当时的国际化策略是local for local,尽量使用本地团队,因为要卖的是电子快消品,需要操盘手十分熟悉当地的消费文化和社会心理。
冯健渐是非常少有的、直接来做Business head(业务负责人)的。像当年入职联想第一天就去西南区出差一样,他直接飞华沙,跑客户、跑卖场。
“华沙,是中欧各国贸易的通商要道,自古繁华。虽然二战中遭到严重破坏,但经过这几十年的修复,既有摩天大楼构成的天际线,车水马龙,又是世界上绿化最好的城市之一。”
原有的团队只做ThinkPad,业务很简单。中国人冯健渐来了,就搞起了矩阵式管理,要兼做Lenovo品牌,卖IdeaPad 、IdeaCenter,有直销、有渠道、有零售终端店面,这是一个全新的体系。直接汇报给他的有十几个人,业务线有上百人。欧洲小国很多,一个国家一个country manager(国家区域负责人),都跟着冯健渐学习渠道和卖场的管理。
这些欧洲同事,包括德国、波兰、捷克的,多年来固守着IBM的流程套路,现在却因市场的变化而要做出一系列调整,可以想象,这可能带来多少顾虑和不满。尤其是后来健渐还陆续招了几个中国同事,更是引发了团队之间的猜忌。
为了促进管理团队之间的融合,联想斥巨资为高管配备了coach(教练)。这些coach均为各大跨国企业的前高管,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他们不介入具体业务,但可以成为双方的“职场心理疏导师”,让彼此换位思考,帮助团队建立common goal(共同目标)。作为第三方,他们还能帮着两边传话儿,缓和矛盾、增进互信。如此三四个月下来,团队融洽了、业务顺畅了。
进入欧洲、北美的主流消费人群,是拓展海外市场的这批联想人的追求。
“中国制造,在许多语境里就是低端、廉价的代名词,中国人甚至都让人觉得不诚信、爱弯弯儿绕。我们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中国有高科技产品,中国商品、中国商人是可信赖、可合作的!”
冯健渐先后负责过联想东欧、中东、非洲、土耳其等三十余个国家的消费和中小企业事业群, 2010年财年公司表彰了他在全球范围内做出的杰出贡献。后来他又在新加坡工作了两年,负责联想在东南亚地区消费电子业务,足迹遍布印尼、泰国、马来西亚、越南、菲律宾等国;还被派到过亚太-拉美地区,负责“中小企业&成长型企业”业务,这里既有成熟的日韩澳新市场,又有新兴的巴西、墨西哥等国。
联想当年规划的新兴市场,覆盖124个国家
“那是一段繁花似锦的日子,每日着正装飞来飞去,入住各国的各类豪华酒店,每晚都有夜宴。人居之都维也纳、眼花缭乱的迪拜、精彩神秘的伊斯坦布尔、干净秩序的新加坡、喧闹的曼谷、再生的布拉格……那段岁月我干劲十足,感觉一切都非常完美。”
这段完美的岁月,无疑佐证了当年主动拥抱变化、远赴美国求学的积极意义——不仅仅是一段学习经历,还有系统化和国际化的管理思维。有时候,暂时的放弃可能带来的是更长久的获得。
外派几年,观过了世界,41岁的冯健渐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有了新的世界观——人生有许多种可能,或许应该尝试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地域问题而影响视野和思维;我认为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有互联网,你就可以接触到全世界。”
“你看过那些写逃离北上广的文章吧?写的基本上就是我们这类人。我在云南那几年碰到好多,经历都很不凡,有的在昆明,有的去大理,有的到了丽江,还有的是在腾冲……几年后这些人有的又出国了,有的又重回北上广了。我是过了5年、2018年离开云南的,当然也有留下的。”
“我在云南有个农庄,叫‘知味农庄’,有个公众号你可以查一下。这是我到云南第四年盖的,可以说是小资中产的终极田园梦。”
冯健渐在距离昆明50公里的地方,租了一片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山,一百亩地,他生生地盖起了一个农庄,图纸都是自己画的,找施工队实现花了几十万。
云南是梯田,他在山顶盖起自己的家,有起居室、客厅、餐厅、厨房,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茶室;第二层是儿童乐园,有沙坑、秋千、图书馆和小动物园,给他的两个女儿;第三层是菜地;第四层是水塘,可以钓鱼;第五层是猪圈,养猪;第六层就是山底下的养鸡场了,真正的走地鸡。他雇了一对夫妇帮着打理,“那么多活物必须随时有人,天天要喂的。”
这个农庄,完全没有任何盈利目的,纯粹是他自己的一个梦,以及“给孩子们玩儿”,顺便种点儿地,养点儿家禽、家畜。
冯健渐没有想到的是,猪和鸡的繁殖能力那么强,于是他开始卖猪肉、鸡和鸡蛋,在联想离职员工群里还推广过。在他的提醒下,我找到了自己曾经买过一只鸡的订单记录。挣钱的是贵州小香猪,纯生态,一只70公斤左右能卖两三千块钱。
“卖猪卖鸡的过程中,我慢慢地认识了一批云南当地卖农产品的人,又开始帮他们卖农产品。后来在昆明开了个店,卖当地的农产品,一百来平米,理念和后来的盒马很像,一半区域卖货,旁边可以堂食,绝对是新零售。”
听冯健渐回忆那几年的日子,感觉他真是“不系之舟”,顺势而为,不断被新的模式、新的点子牵引着,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向前。
“我特别喜欢乔布斯说的follow your heart(跟随我心)。2013年离开联想时,我刚四十出头儿,意气风发,总觉得应该做点儿顺应我心的事。做什么呢?因为我是北师大毕业的,多少都有教育情节,人到中年看着孩子在成长,那种要为人师的冲动就起来了。”
“我兵分两路,一是创业,我在58同城上收购了一个幼儿园,还有另一家做教培的,专教小孩子画画写字,叫‘苹果艺术’。我的规划是幼儿园是周一到周五的白天,教培是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以及周六周日的白天,客户有延续性,充分开发利用时间,从幼儿园毕业到小学,平滑过度。此外,我还收购了一个少儿美术馆。”
“另一条线就是去大学教书。我到昆明后加入了北师大云南校友会,这里90%的人都是各学校的老师。云南师范大学正在找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兼职教师,他们就把我推荐过去试讲。我主要讲marketing(市场营销)、连锁零售管理,甚至还上过一门薪酬管理的课。我在海外读过MBA,在联想又主要搞战略运营、营销市场,有理论有实践,很受学生欢迎。”
“云师大的学生大多是云南本地的,云贵川加广西能占70〜80%,都属于西南地区,是我最早跑市场的那一片儿区域,这些子弟我看着就亲切。我大约教了千八百名学生,都是大二和大三的。”
大学城在郊区,去一趟很不容易,冯健渐就把课都安排在一天,一天上8节课、一套PPT讲四遍。“最有激情的是下午的五六节和七八节,上午三四节的时候还没有讲出感觉,晚饭后再上的九十节,真的有点儿累。”
“我特别喜欢跟学生互动。第一次上课我就把我的微信二维码放在PPT上,让他们扫,有什么问题随时问,这一点让学生们很惊讶。
他们知道我只是学校的兼职老师,但我有更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阅历,像一个大家族里走出去的、有见识的亲戚,可以给他们出出点子拿拿主意。课后交流中,很少被问到学术问题,大多是要不要考研、要不要出国、要不要创业这种关乎人生大方向的事情。
因为我经常在课堂上跟他们讲创业的一些思路,讲市场营销的时候会提及很多公司的案例,激发了这些年轻人创业的想法,我也帮他们融过资。这个过程,对于我真是教学相长。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新鲜的、落地的想法。”
“教书是真不挣钱,45分钟60块钱。”
因为每周需要在固定的时间往返数十公里从内城到郊区的大学城授课,健渐想开个顺风车节约油费,为此注册了一个滴滴快车。
2016年12月底,他写过一篇长文纪录这段经历:
“我算优步中国的早期用户,他们还没进中国的时候就看过他们的英文版APP,然而第一次在北京用过后依然被震到,惊为天人,爱不释手,打车的体验感完全被颠覆。
记得第一次打开滴滴快车的APP接单是一个周六的清晨,昏暗飘雨,我不知道会接到谁,不知道会去哪里,一瞬间那感觉像极了自己的心境。当接到订单的‘滴滴’声响起,我很不熟练地应答;当乘客上车,我说了一句‘您好!’。我尽量开得稳一些,心里有点激动。那一天开了4个小时,做了5单,挣60元。我没想到自己会入这行,更没想到的是以后我竟会这么喜爱。而这,又不是因为多少钱。我入行的时候已经过了网约车的红利期,我仔细算过,在我这个城市开网约车每小时平均挣不到20元,甚至低于我们家政公司的阿姨时薪。然而一段时间不开就会手痒,一度每晚7点出门12点回家。
记忆中在一个偏僻的城中村里拉过一对赶急诊的母子,大人小孩都在车上哭,一路边安慰边闯红灯逆行超速赶到医院,后来被证明罚了款,几天的收入都被上缴,还留了电话告诉她们如果需要到北京治疗,也许我可以帮忙联系医院,后来母亲还回过电话感谢。
在几乎相同地点拉过两个做DK币的,以前也都是有正式工作但现在要么生意不好做要么曾被骗,没遇上他们我还真没听过什么叫DK币,他们津津乐道地给我描述如何去“挖金矿”,这种虚拟货币如何升值,这个城市有多少人正在参与又有谁挣了大钱;有深夜应酬回家的药品公司销售员、保险员,一定留我的电话加微信好保持联系;有外地过来旅游的老乡,亲切地不得了,问我上哪里玩耍买什么特产好;有公司职员,彬彬有礼,我会多聊一阵因为我也在招聘中;甚至还有我创业公司的客户,就顺便做个暗访。拉过很多没毕业或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多有各种人生困惑,不知道毕业去哪里生活,做什么,或者下不了决心是不是要考研,这个时候心有戚戚,会说的很多,都是我过往的经验教训;甚至有咨询如何学英语的,就教他们放BBC、WNYC或者VOA,他们很惊讶,也许他们从来没见过可以听英文广播的司机。
我到过很多以前只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小区,仔细对比也会更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口分布,哪些人会住在什么地方,甚至几点到几点什么地方可能会出没哪类人。作为一个异乡客,我更了解也更融入这个城市了,更多的市井百态摊开在面前,如果我是画家,也许可以画一幅这里的清明上河图。”
开网约车上瘾的健渐热情地讴歌着互联网带给普通人的机会——
“透过滴滴优步我已然了解了未来的机会和潜能,知道只要勤奋,可以不凭背景关系,依然可以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对自己的自信不仅来源于你知道可以有这些做事的平台,也来源于你知道可以凭智慧挣更多的钱。”
“每周我只能开一小段时间,给自己设一个小目标,如果突破了总会很开心。每一个工作都有它的窍门和规律,要刻意去学习、磨炼、总结,在哪里你都不会平庸。”
“有一次我偶然接了一个国外朋友的电话(我的车有蓝牙免提),说的是英语,乘客很诧异。也许在他们心中,司机并非一个高大上的职位。对我,月入十万抑或只挣一千,都没有什么可以自大或自卑的,永远需要以谦卑的心态积极地生活。在服务行业,你首先需要用优质服务满足顾客并赢得信任,然后去尝试改变,改变这个行业或者去改变顾客的认知提高他们的素质,相信不论何处你都可以影响这个世界。”
刚结束数年海外生活的冯健渐,在前沿行业、顶尖公司一直是白领甚至可以说是金领,而网约车司机这样一个角色给了他重新认识世界和反思自我的机会。
“我这些频繁的‘变化’,首先是内心深处的叛逆。我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格,我从小学开始就是当地最好的,初中、高中、大学,包括联想,都受到了非常正规严谨的训练,整齐划一,斯巴达克方阵,经历了国际化、互联网,看到更广阔、丰富、多元的社会,我不可能再那么循规蹈矩了,总之我渴望尝试新的业务机会、新的生活方式。”
那几年正是O2O盛行的时侯,北京、上海涌现出来的新商业模式,远在西南一隅的冯健渐都会认真地研究、推演一遍,如何利用空间差打个时间差,搭建业务框架、带起队伍、走通流程、形成生态,“两三年后,或者我做大了,或者就能被大厂收购了。”
家政是个刚需,职场人感受痛点很容易,一时间也出了不少明星公司,比如e家洁、阿姨帮等。冯健渐也成立了一家,在昆明首开网上下单之先河,客户在公众号里就能下单,线下服务,线上支付。
“当时一是为了节约成本,二来也不知道该招多少人,所以经常出现闲时一堆人坐着、忙时人手又不够的情况。人手不够时,我自己就拿着墩布、毛巾亲自上阵。”
“有一次,客户要求两个人上门,公司只剩一个阿姨了,我就跟着她一块去了。一开门是谁?是我们系主任。我当时正在面试云师大,我们两个人都惊呆了。系主任说:‘你干嘛来了?’我赶忙解释我开了一家家政公司,搞得系主任相当尴尬。”
“低到尘埃里了。”联想同事评价那时的他。对比一年前还在海外担任世界500强的高管、出入五星级酒店、拿着白金卡的空中飞人,落差确实有些大。但冯健渐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尴尬的是别人,我不尴尬。”
昆明的朋友说他是斜杠青年,同时干着几项业务,东拼西杀,绝对不是想象中在彩云之南悠哉躺平。
永远是行动派,边行动边思考,在执行中校正战略,是联想的一向风格。
在云南创业的三个项目,虽然小微但都盈利。健渐离开昆明时把家政公司“送”给了骨干员工、一位有管理才能的阿姨,这个家政公司目前仍在运营。美术馆和幼儿园,也是无偿转让给了团队中的优秀员工。
能够切实地扶持起来三个本地的“小企业家”,健渐感到非常满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归国的几年里,我看到更多中国普普通通、勤恳善良的百姓,他们挣扎求生,除了双手几乎一无所有。我尽可能用自己的知识和阅历去帮助他们,让他们在社会上靠自己的努力安身立命。”
“我相信一点一点的改变,每前进一点,每改变一点,就更有希望一点。很多时候,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但走着走着就会发现新的机会与道路。”
2018年,再度回到北京,冯健渐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在云南卖鸡卖猪卖农产品的经历,把他推到了国家级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中国最大的饲料生产企业——新希望集团。新希望1982年成立,已有十万人的规模,三十几年没裁过员,已经有农牧与食品、化工与资源、地产与基础设施、金融与投资多个业务版块,集农、工、贸、科于一体。公司创始人刘永好十分认同联想文化。
健渐非常欣赏新希望“为耕者谋利、为食者造福”的经营理念,决心投身打造世界级农牧企业的宏大事业中。他当时的心态正应合了这个公司的名字——对于新的领域、新的职业机会,满怀新希望。
2018年,全世界都在防范“非洲猪瘟”这种既急又烈、死亡率高达100%的传染性疾病。而我国猪产业年消费量是7亿头,平均每人一年要吃掉1.5头猪。这个万亿级的市场迎来了号称“千年不遇”的机会。
此时的冯健渐是新希望集团猪产业的参谋长,相当于COO(首席运营官)。新希望有许多军事化的称谓,比如HR head(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就称作“政委”。
新希望集团猪产业的核心管理层用短短一年半时间,把团队从2500人带到4万人,产能从2000万头提升到6000万头,业务面覆盖之广、发展之迅猛、管理之复杂,堪称是一个奇迹。
更为难得的是,在这个平台上,冯健渐还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年龄相近的人,正是干事儿的年纪,大家三观相同,能力互补,作为一个团队快速建立起了极大的信任,2020年10月,从北京去了南京,二次创业。
激情燃烧了一年多以后,猪周期结束了,行业开始巨亏,一个月亏几个亿。新老团队之间、职业经理人和创始人之间,关于战略、投资、运营、队伍、组织等方面的分歧逐步增多,最终大家都离开了那个平台。
冯健渐不太爱评论人。做业务、做战略的他更多是从市场角度分析兴衰时势。“猪产业,同质化严重,咱们99%吃到的都是大白猪。你说的黑猪、乌金猪不到1%,属于小众的猪,养它们的成本极高。”
“有情怀的丁磊养猪也就是比别人多养两个月,料儿给的稍好点儿。喂的什么料,就长什么肉。”
我从健渐这里第一次了解到现代化养猪是怎样的高科技——一个猪场投资都要几个亿,猪圈恒温、恒湿,风速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要考虑猪的高度,躺着10〜20CM、站着50〜90CM。一个猪场七八千头至十万头猪,便物处理量相当于十几万人的小城市,如何排污、如何空气净化十分重要。还有猪脸识别、红外热感应给猪测体温,AI成像大数据计算猪的数量。阿里、京东、华为都有“猪养殖智能管理解决方案”,毕竟这是一个万亿级的大市场,仅毛猪市场(不含猪产品加工,比如火腿肠等)就比手机市场大。然而无差异的产品竞争也在伤害这个产业,“天天讲降本,全国一口价,随行就市,不管你养得多好,都没有溢价。”
“精准求实,不浮夸,讲fact(事实)而不是opinion(观点)”,这是冯健渐在联想那些年学到的最重要的职业操守,“IT—教育—猪”,不论处顺境还是处逆境,他都是这么践行的。
如今的健渐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但依然有着很强的少年感,在温和真诚的外表下,是仍然坚定、热烈、充满激情的内心。他目前的新赛道是新能源,做光储充业务。
健渐感慨IT、互联网等领域过度追捧年轻人,职场上35+就要被嫌弃,“单纯考虑低成本,不仅会让我们这一代的很多人在职场不能发挥最大价值,也会影响年轻人的职业选择”。
他还十分热心参与社会活动,是多个社团和小组的组织者,在昆明、深圳两地还曾担任过政协委员。要不是这次交流,我都不知道我们联想的离职员工群“传奇社”是他和另外7个前同事在2015年共同发起、创建的。工作之余的他,一直是各个同学会、读书会、兴趣社区中的活跃人物。
有能力、有经验、有资源,更难得的是还有未酬的壮志雄心。“作为个人,我不曾辜负时代给予的机遇,无一刻虚度。多年前的学生、许久未见的同事,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找我聊聊,互相碰撞,总有一些火花。我希望自己是一团火,可以照亮混沌的世界,给他人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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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附言
《曾经联想》是我退休后的个人写作项目,计划访谈11位与我一样有过联想工作经历的同事,记述他们的工作与生活,付出与收获、选择与努力、做事与做人。
联想不仅有柳总、元庆这些聚光灯下的人物,更多的是这些平淡无奇、奔日子的普通人,他们是联想、IT行业、一个大时代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的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感恩联想,让我人生重要的一段路与如此优秀的人同行。11这个数量的设定,是致敬联想最初的11位创业者。
所有内容经受访者授权发表。鉴于本人能力、认知有限,所发布信息未获得联想官方的确认,任何涉及企业、个人、既往事件的评述如有不当、错漏之处敬请善意理解、指正。
健渐和他的伙伴们
2010年初,联想在东欧地区的消费市场份额突破两位数字,团队都很兴奋,冯健渐开始筹划建专卖店。
合作伙伴是犹豫的:联想的产品线能否支撑一个单独的店面?联想的品牌影响力能否持续增长?专卖店的运营模式能否成功?……联想内部也是有顾虑的:专卖模式在中国是很成功,但在国外一般都是在大卖场里设专柜,独立的专卖店在东欧从来没有过,投入产出划算吗?本地团队从渠道代理转向需要特别精细化运营的店面管理,会适应吗?
冯健渐做了细致的市场分析、财务预测、产品线分解,拿出了一整年的市场推广方案,落实到每个节假日、每个采购高峰、甚至每个周末的活动。为了找到合适的店面,他跑遍了华沙主城区的各条商业街;招募店长,他前前后后面试了十几个人;所有的产品线负责人、市场负责人都被拉过来感受市场、参与卖场内容的设计;为取得尽可能多的共识,他开了一个又一个圆桌会议......
当年5月,联想专卖店在华沙弗莱塔大街(Fresta Street)隆重开业,这是第一个在东欧开专卖店的中国品牌。
带着团队开晨会、周会,升级改造IT系统,冯健渐把完善的店面管理体系用数字化的方式固定下来,提高了效率,迅速实现盈利,成为当地商业的中国样板。